轻舞飞扬

我心匪石,不可转也,我心匪席,不可卷也。

【苏凰】新逢故日春

归鸢°:

新朝的春也似与往年不同。
一扫来年的春雨绵绵,连日来霁景明亮,碧空如洗。
霓凰策马过了城门,一袭玉色似从天际采撷,她一人一骑只身入了金陵城。
到了城中,熙熙攘攘不便骑行,霓凰遂牵着缰绳缓步于街头,也难得多了几分细看城中景致的逸致。
虽说有新朝气象,可金陵街道大抵还是旧日模样,入目依旧繁华。秦淮之南的城镇较之北方,难免多些绵绵之意,可金陵这座城于霓凰来说少了几分缠绵情思,更像是个有宿命感的地方。
她在这里初遇挚爱,也在这里惊闻噩耗;曾在这里重逢故人,最终还是在这里一别永无期。
不得不叹造化弄人,霓凰两次得而复失都在一城之中。又何止是她?金陵城中许多人也被命运推向不知归处的远方。也许这与金陵城无关,只怪处于世间的每一个人都难挡命运之势。
距北境一役已经七年,新帝整治后朝中已有一扫颓势的气象,自七年前四起的烽烟平息,四境难得有了安泰的几年。当年的南境之患,穆青言自己既已成年,便不愿让姐姐辛劳,亲自披甲上阵,退敌百里,一战铸就威名。霓凰也渐渐放了心,把藩务交接给他,自己从俗务中抽身,游览天下河山。
七年间,霓凰远不是众人所预料的悲颓模样,她循着古人寻访名山大川的风雅路径,游历了许多地方,没见旧人,却结识了新友,七年后倒更有意气风发之态。
也有人小心翼翼地问过霓凰是否开怀,霓凰少有回音,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。不谈放与不放,幸或不幸,可即使只为了承其遗志,“长安康,常喜乐,莫痴候”,她觉得自己也该活得神采奕奕。
霓凰此番重返金陵来见故人,他的尸骨葬在梅岭,与七万赤焰英魂同归;宗祠在金陵,多是为了给旧友留下念想。
她从前都在北境见他,而这一年金陵春色正好,适合故地重逢。他们又一次在金陵重逢,尽管只有霓凰一人赴约。

兄长,别来无恙。
霓凰拈着苏宅中一片新叶,如是想。
苏宅并未成为人去楼空的荒地,植株是精致修剪过的,还颇有春来的欣欣之态。
每扇屋门均未落锁,霓凰推开主屋的门,走进去。屋内陈设如旧,小案前置的红泥小炉仍在,炉中整齐砌着崭新的炭火。霓凰引燃了炭火,壶中舀了水,盏中放了旅途中寻得的新茶。
斟了两杯茶,霓凰徐徐啜了一口茶,对着另一杯茶所在的方向叙述。
“兄长,霓凰向你报些喜讯。”
“去年北境偶有疥癣之患,被长林军一鼓作气挡了回去,长林军又借着搜寻余部之由,把大梁的国境线往北推了十几里。长林军较赤焰虽有不足,但已在不断壮大。”
“谢家人生活很好。谢弼带着族人迁往封地,不仅把府中上下管的井井有条,还连带治理了一方水土,得了朝廷封赏。莅阳长公主专心佛事,也很平顺。”
“景睿和豫津相约游历江湖,前年我们在太行山麓偶遇,我仍旧试了他们功夫,很有长进,百招之后方才落败。兄长可不许说霓凰懈怠,实是代有才人出。”
“我与琅琊阁常有信函往来,去岁曾相约于太湖畔会面。飞流比我还要高了,轻功更加精熟,蔺少阁主也难逮住他。他们都很好,少阁主是一贯地闲适,还戏言要给我说媒,我没答应。兄长不要忧心,霓凰不是痴候,只是…难觅良人。”
“还有陛下,这七年我都没见过陛下。霓凰只知新帝励精图治,却不知水牛近况。只是至尊之位到底是空寂的,恐怕难得开怀。”
“霓凰也很好,兄长曾想目睹的不一样的大梁天下,霓凰见过了。”
所有人都循着各自的轨迹,各有各的日子,少有外物牵扰。命运皆如洪流滔滔,虽未知归处,眼下的岁月仍是光亮。

同故人絮絮说了许多,霓凰举起茶盏想要润润喉,却觉得门口投来的日光暗了,矫首望去,发现来人是旧友。
霓凰和景琰的神情变化得一致,先是愕然,而后是了然一笑。未年未节,除了他们两人,大约也不会有别人至此故地了。
霓凰起身想要施礼,可这些年游历在外,少有施礼的机会,一时生疏间,景琰已在案旁落座。
到底无人可与天争岁月长,刚过不惑之年的萧景琰竟已添了霜发,虽然零星,可还是添了老态。
故友于故地重逢,那是戏文里都爱写的桥段,戏文里,有的人泪流满面,有的欣喜得恨不得开宴相庆。可于景琰霓凰二人,大约是别离的日子太久,千言万语难以启齿,只剩沉默横亘。
水沸的声音像是点缀,也像是划破沉默的钥,霓凰拎起壶给景琰斟了白水,景琰举杯,作为打破沉默的开始。
“郡主,阔别七年,游历苦吗?”景琰最先发问。
霓凰禁不住地笑起来,同尝得而复失之苦,他们两个应是这世间最懂彼此的人了。这七年有人问安,无人问苦,景琰是第一个。而问题的答案,也容易给出。
“不苦。”
大约心中要存有未竟之欲才会觉得苦。可霓凰已经没有什么想要达成而未得的了。七年前送故人出征梅岭,她是由衷地替他高兴,毕竟少有人能以自己所愿的方式逝去。赤子之心仍在,战死沙场已然圆满。七年间,她虽然孤身一人游历,也无风雨也无晴,未觉寂寞,只更尽兴。

“那陛下呢,陛下苦吗?”霓凰低眸饮茶,亦问道。
“那便要看怎样界定何为苦了。”景琰的目光落在对坐的霓凰身上,又渐渐把目光移至茶盏中,又说,“我算没有辜负故人之托,谋得清明的朝局,此乃大幸。可我时常觉得,世间茫茫,我竟已失无可失。大约还是苦的。”
霓凰不知该作何回音,慰藉吗?无边空寂又岂是言语可以排解?她只能望着窗外的满庭新绿道:“岁月对每一个人都苛刻,没有例外。”
景琰随着霓凰的目光望去,目光尽处是绿意葱茏的玉兰树。玉兰冬开,春日只剩浓绿盈盈。
“霓凰是第一次重回金陵吧?”景琰又发问。
霓凰颔首,又道:“人去楼空,此处却一如往昔,真难得。”
“这几年我时常会到这里坐一坐,”景琰的目光空而远,“有时候是有疑难解,有时候是觉得不安。我常会想,小殊那十二年是如何度过的。是不是和如今的我一样寂寥,也一样有不得不担负的重担,这么想着,我觉得自己又有了前行的勇气。”
霓凰轻轻笑起来,给两人的杯中续了水,道:“逝者如斯,而生者却能籍此珍重,这才是真正的离别的意义。”
景琰亦笑,笑着摇了摇头,眉眼间的纹路渐渐展开,道:“小殊他筹谋良多,可是料错了一件事。”霓凰闻言问道:“是什么?”
“与你有关。”景琰顿了顿,“出征前夕,他与我城楼作别,他担心你难以承受得而复失之痛,留了一桩托付在此处的密室里,让我在你难以自持时带你去密室中看看。可他偏偏料错了,你活的比任何人都要神采奕奕。”
霓凰抿一口茶道:“也难怪兄长会有此想法。太奶奶走的时候,兄长同我说,没有他我也会很好的,彼时适逢太奶奶新丧,兄长又病势汹汹,我怕极了,我哭着说不会,以为这样就能留住他。大约兄长真以为我很难好好活,可他骗了我那么多次,我怎么也该坚强了是不是?”霓凰的眸子里闪着水光,她合了合眼,又笑的粲然,“景琰哥哥,你好不好奇他在密室中留了什么托付?”景琰含笑点了点头,起身走向墙壁。


陈年未启的密室再开启时有些阻滞,推动时“嘎吱嘎吱”的声音似从时光深处传来。


密室昏暗,只有两人手中的灯烛发出一点幽微的光,霓凰把灯烛凑近案前,才发现桌案上摆着几样物什:用细绳捆住的一绺白毛;一支无暇的白玉笛;一个青铜雕纹的手炉。


故迹陈前,犹逢故人。


而更令人震撼的是四壁上悬满的画轴。画轴上绘了各处的名山大川。运笔着色无不是故人手笔,画卷栩栩,远山为衣袂,江河作眉眼,似能见到缓带轻裘的人影缓步而出。


景琰霓凰二人流连于密室之中,沉浸于与故人的片刻相会。斗室之中,仅余一片静默。


画中的地方是梅长苏在那十二年间去过的,他将这些只属于梅长苏的过往秋收冬藏,在自己离去后又把这些苦海中偷得的片刻欢愉储在小小室中,以劝勉或许会溺于悲痛中的故人。


未雨绸缪,细致入微,不愧是江左梅郎的手笔。


醉于画中的两人依稀能看见梅郎站在霞光粼粼的洞庭湖边,执笛奏一曲清商;梅郎又似从画中走出,浅笑如昔,对他们道一句“别来无恙”。


年少时候他们三人曾击掌盟誓未来仗剑游历,寻访天涯,那是林殊景琰一生未改的志向,而今是霓凰即将策马奔赴的未来。


去日与来时交会于画中,携着不变的信仰,漫溯过浩浩时光代替故人与他们相逢。


相逢短暂得不及回味。


人之相与,俯仰一世,本就是一场聚短离长的远行,纵不能朝夕相伴,耳鬓厮磨,留存心中的美好亦足以让岁月留香。


霓凰转过身来,笑容明亮得几乎让整个春天都要失了颜色。景琰抬眼对上霓凰灼灼的笑容,也轻轻弯了眉眼。


交托性命,以会灵犀。


笑意流转,犹胜阳春。






这篇的初衷是想写写长苏离世之后他们的样子,是最早构思的一篇了。初稿非常悲情,被自己推翻了,一点点地改了很久,成了现在的样子。这篇融入了很多自己的东西,比如对待离别的态度,挚友相交的样子,都是自己的感悟,私以为和琅琊榜的情义千秋是相符的。如果大家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,欢迎指正和讨论呀。
曾经写过景琰个人向《故景》,里面有个密室梗在这篇交代了,有愿意的宝宝可以戳主页看看《故景》,这两篇是自己最喜欢的两篇。如果大家也喜欢,要留下小红心小蓝手哦。
希望看到这的你是开心的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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